我爸妈两个人的学历加起来小学也没毕业，但他俩楞是把我们四个孩子都送进了大学。乡下人要夸人家子女，大多还是夸母亲的子宫——你看，多会生呐！我妈面对这种夸赞是面有喜色的，但乡下人是讲究谦虚的，她总要地回应的：是咯，都不傻倒是真的，但人家说娘高高一窝，我就不懂怎么生的？一个个的！”

我妈这辈子最憋屈的事就是她以165cm的身高下嫁给了164cm的我爸。我妈肤白个高，美中不足就是有一双眯着一条缝的天生近视眼。大约动物界择偶是有一条“缺啥补啥”的规律，我妈说起当年看上我爸的原因，总是长叹一声——那还不是看上他双眼皮的大眼睛吗？

拥有的都是囊中之物，不值得拿出来显摆。小时候倒是常常看我妈一拍全家福就使唤我爸找个台阶站，嘴里还不忘叨叨：“男人还是身高要紧，个子一高，风度自然就有了。”

我爸当了半辈子走乡串巷的小商贩，终于在不惑之年把我妈变成了老板娘，当上老板娘后的我妈其实已经不大拿我爸的身高说事了。毕竟几个店年轻的员工“叶总叶总”地，到底还是把我164cm的爸爸叫得有些气宇轩昂起来了。五十几岁，我爸把“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发全推了，光头后的我爸，人家对他年龄的猜测要比实际少15岁。我妈实际比我爸小三岁，但现在看起来……有一年春节，我一心直口快情商欠费的同学去我家，不小心说了一句“叔叔比阿姨年轻好多啊……”我妈愤愤好几天，“呐！我生了四个孩子，肚子大了小，小了大，在家洗衣做饭，以前还外加种田养鸡养鸭，他在外花花绿绿，只管一件赚钱！当然显年轻了！”

接下来几天对我爸也没好气，看见我爸擦皮鞋，我妈把自己脚上的鞋子脱了往我爸脚边一扔，随着鞋子一起扔下的还有：“喏！我的鞋子一起擦了！给你做牛做马生儿育女，擦双鞋子咋了！”她一转身，我爸笑着朝我们眨眼努嘴——暗示我们这几天不能惹她。

我家四兄妹从小就分成两大阵营，长得像我爸的和长得像我妈的。小时候亲戚邻里要是夸我跟我小妹长得好，一定是要追根溯源的——啧啧啧，这宽额头大眼睛高鼻梁跟爸爸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当然顺带夸一句像我妈的我弟和大妹，别看这眼睛小，倒也有神ho~

孩子是最懂好赖的，立足当下不得，我妈对我弟和大妹展望未来——你俩腿都比她俩长，个子高，气质就好，穿衣服都好看！我妈万万没想到，我爸强势的DNA让我们四兄妹全军覆没——我们三个女儿全都没超过160cm，我弟早上有170cm，下午只有169cm，当年考公务员身高划线是170cm，我弟楞是在床上躺着到体检时间由我爸驱车送到体检处，生怕起来走动一下骨头间的韧带压实了……

我妈诟病我爸身高这个事，在我弟考公务员，我们姐妹谈婚论嫁时又上了一个峰值，我妈认为她的三个女儿在婚嫁上足足吃了身高的亏——她眼中的青年才俊没把我们娶回去，全是因为我们个子矮。

当然最终我们姐妹仨都嫁出去了，而且贯彻了我妈“缺啥补啥”的择偶观——我妈最矮的女婿是179cm，学历也都比我们姐妹仨高。虽然我妈对内常常嫌弃我们个矮气场弱穿衣服风格有限。但找女婿么？她那肚生出的女儿大约是配得上又高又帅又有学识品行良好的富二代的，要不然每一位女婿上门求亲时，她哪来的底气摁着手指头数落几点不足，以示对方是高攀。

要说她看不到女婿们的优点那也不对，女婿们的优点只有我们小夫妻吵架时才能大放异彩，我妈与正在气头上的女儿们促膝长谈大多都是这个句式——你看他虽然……但是呢……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做人呐……哪有十全十美的？

早些年我妈的兴趣是逛商场买衣服，我弟响应国家二胎政策以后，这几年她的休闲爱好变成了泡温泉和推拿，尤其推拿回来，扇着双臂叫唤着：“不按一按，松活松活筋骨，哪有体力带俩小鬼崽？”。我们节假日回去，集合起来里外有6个小娃娃，看着一院子撒丫子跑的娃，我妈一边数落老三老四还不抓紧生二胎，一边打开记忆的闸门，当年你们这么小的时候，这个哭那个闹，这个尿了那个饿了……四个孩子我一手带大的，一向是带怕了孩子的。这不，你们（我弟两口子）又要上班，带孙子的担子又落到我身上了……吐槽育儿带孙子的辛苦，她絮絮叨叨洋洋洒洒，篇幅堪比博士论文。

但是，她转个身就能问已经完成繁衍大任的我们：“我怎么听说国家要放开三胎了？国家要是允许的那肯定得生啊！你们赶上了好时代，多少幸福！当年我生老三老四可是东躲西藏的……房瓦被揭了，罚了好多钱。”我们捂耳遁走。

每个妈妈都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爱护自己的孩子，也会用自己的想法强加给自己的孩子，以此来弥补过往面对现实缺憾和自己不足的焦虑。